施琅史事
明末清初的福建,曾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重要舞臺。陳寅恪先生曾經說過:“自飛黃、大木父子後,閩海東南之地,至今三百餘年,雖累經人事之變遷,然實以一隅系全國之輕重,治史之君子,溯源追始,究世變之所由,不可不於此點注意及之也。”[1]意味深長,非縱橫古今不能理解。王鐘翰師幾年前曾寫過一篇《論施琅的歷史功過》[2],將施琅與年長近三十歲的同鄉洪承疇進行比較,認為與洪承疇相比,施琅是個應該給予全面肯定的歷史人物,尤其是在統一臺灣、自覺放棄個人報仇私心這一點上,值得人們特別敬佩。這個角度選得好,一是從更廣闊的宏觀視野看,明末清初的福建文武世家,對明清易代的歷史進程產生重大影響,洪承疇與施琅是其中有代表性的兩個人物。二,具體到個人作為等微觀問題,施、洪之間也有可比性。今結合與施琅有關的明末清初史實,談談自己的理解和認識。
一、施琅與明末清初福建文武世家
明末清初的福建文武世家,對明清易代發生了重大影響,這就是“以一隅系全國之輕重”的一個表徵。據研究,“明清時期,福建的家族組織比其他地區相對發達”,表現之一是明中葉以前“以士紳階層為首的依附式宗族的普遍發展”。通過研究家族組織的政治作用,揭示中國傳統社會結構的“特質”,曾是中日史學界共同的學術旨趣,而研究宗族組織與國家政權的關係以及對地方社會的控制作用是其中兩個重要取向。[3]具體到明末清初的福建文武世家,從政治傾向看大致可劃分為三個集團或群體:第一個是以“飛黃大木父子”為代表的“海商資本利益”集團[4],第二個是以洪承疇為代表的仕清縉紳,第三個是以黃道周為代表的忠明縉紳。這三個集團或群體之間政治界限固然清楚,但在社會關係方面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且人員不穩定,三者之間相互流動。這個過程,對明清易代產生重大影響並影響到後來的清朝國勢。
施琅初屬海商資本利益集團成員,順治八年與鄭成功決裂,二次降清後歸入貳臣群體。他的母親出自“蔡埭洪氏”[5],“仰宇公女”[6],仰宇公在武榮英山洪氏家族的關係尚不清楚,但施琅給洪承疇之子洪士銘的墓誌銘書丹,自稱“鑲黃旗內大臣伯加一級前提督福建等處地方水師軍務總兵官右都督靖海將軍年家眷世弟”[7],康熙十八年(西元1679年)洪士銘死時,施琅尚未複出,所以是“前”福建水師提督,自稱“年家眷世弟”的施琅之母與洪氏家族當有一定關係。洪士銘與李光地為“中表兄弟”[8],洪承疇的原配夫人李氏即出自安溪,與李光地同族。李光地康熙九年進士,仕至直隸總督、大學士,在薦舉施琅複出時,他起了關鍵作用。而施琅固然與鄭成功決裂,兩個家族之間沒有斷絕關係。如康熙六年出生的施琅六子世驃,娶了比他大三歲的石井鄭氏;生於康熙二十六年的施琅七子世驊長子士邑,也娶石井鄭氏為妻[9]。
與施琅聯姻的家族還有晉江黃氏、林氏、平和黃氏、李氏、漳州唐氏、潯美萬氏、富氏、安平曾氏、永春林氏、丙(加水旁)洲王氏等。而洪承疇的第一個婚姻圈是由福建晉江陳氏、林氏、黃氏、丁氏、曾氏、蔡氏等構成。晉江黃氏、林氏、曾氏等是兩個家族共同的婚姻物件。通過聯姻等手段,福建文武世家之間構成輻射力極強的社會關係網。
晉江林氏在明代後期出了兩位兄弟尚書,名聲顯赫。一是林欲棟,萬曆二十二(1594年)、二十三年聯捷進士,仕至工部尚書,以疾乞休。另一位是欲棟弟欲楫,萬曆三十一年解元,三十五年進士,仕至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時為崇禎十一年(1638年)。當時,兵部尚書楊嗣昌議增兵餉,欲楫“抗言三空四盡之秋不宜以窮民養驕兵”[10],力指時弊,疏救劉宗周。崇禎十六年十月以疾乞休,致仕。南明隆武政權召為大學士,不久歸,卒。林欲楫之女為洪承疇之媳,林以隆武朝大學士的身份,固然隸屬第三個集團,卻在易代之初,對保全洪承疇家人起了關鍵作用。
晉江黃氏始祖黃鳳翔,隆慶二年(1568年)榜眼。“泉中科第不乏,而明及第自鳳翔始。”[11]授編修,奉命教習內書堂,曆仕南京國子監祭酒、禮部右侍郎、南京禮部尚書,天啟初諡“文簡”,是太平時代擅長館閣文字的代表人物[12]。他共有七個兒子,孫輩中尤以黃熙胤、黃徽胤最為著名。黃熙胤,崇禎三年、四年聯捷進士,入清奉命招撫福建,為禦史,仕至刑部侍郎,順治十年(1653年)以年老乞歸。子志美,崇禎十二年舉人,入清授廣東高州知府,解職歸卒,壽九十,有《金丹指南》一卷[13]。熙胤父子與洪承疇均屬第二集團,共同招降鄭芝龍,成為影響明清易代歷史進程中的一件大事。康熙十七年,熙胤子志美又受福建總督姚啟聖之遣,赴廈門招撫鄭經[14],可見無論是福建地方事務還是關係全域的事務,總有福建士紳活躍的影子。《泉州府志》曾引《東崖雜記》,提到泉州三世登進士的四大著名家族中,除傅、趙、丁氏外,“黃公鳳翔實父子孫曾四世進士,為闔郡冠,但三孫各分支派,似在丁之上,傅、趙之下。”[15]福建泉州的簪纓世族相互聯姻,不僅構成地域性明顯的婚姻圈,而且對明清易代的歷史進程產生實在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