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魏晉將星錄——王侯只在劍裏尋(一)
作者：李薔薇
(1,開篇) -- 笙歌謾唱六朝事
風曉雞啼按長笛
霧濕露重引三軍
笙歌謾唱六朝事
王侯只在劍裏尋
道引秦淮煙如月
馬向藍關雪若雲
曾記鍾離擊水處
石斷吳鈎誓拔群
有位偉人說過，忘記了歷史，就等於背叛。不過現在的這個時代，恰自偉人崇拜之中走出，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常會于是非判斷的一端走向另一端，因而對所有被稱爲偉人的，他們說過的話，嗤之以鼻。但從很較真的角度看去，忘記歷史與背叛似乎確實不能劃上等號，只是我覺得，年輕人尤其是男生，因爲英雄情結的作祟而從小喜歡戰爭故事，歷史故事，應該是我們的天性。由於演義寫的過於出色，三國在 國人心中已經成爲一個不可替代的英雄時代。然而五千年的歷史長卷，象三國這樣的豐富多彩的亂世絕非僅此一家。很奇怪在他百年之後的兩晉南北朝，再三百年後 的五代十國，這兩段際會風雲指點龍虎的春秋，居然在國內的演繹，評話，小說中很少被人提起。草草讀過一些史書以後，我無法壓抑心中一吐的激動，提筆胡亂寫 下這幾段對魏晉名將的神往。
華亂五胡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那是西元二百八十年的西晉滅吳之戰，歷史在歷經一個多世紀之後，終於揭過了三國這個亂世。然而司馬西晉的統一僅僅維持了 短暫的二十個年頭，因爲皇族自身的爭權奪利而導致大規模內戰的爆發，史稱的八王之亂徹底崩潰了中原的政治經濟與軍事基 礎，而長時間受到漢民族歧視與壓迫的外民族乘機崛起，窺看著這片函谷東西，黃河南北的豐沃土地。當西晉皇族的內戰在八王旌旗交相更替，軍民貴族，均已精疲 力竭的時候，最後勝出的東海王司馬越張開眼來，終於發現周遭土地崩壞，人民流離，漢族的中原已再也不能抵擋外民族的入侵。已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西晉，又勉強 殘喘了十年，到了西元三百一十六年他被匈奴劉曜的前趙政權滅亡的時候，中國的北大陸已經迎來了一個亂的三七也不算二十一，四七也不作二十八的亂世。
五胡亂華，外民族的侵掠席捲了長城以南，淮河以北，包括西涼西川，關中漢中在內的整個江北的土地。江南的子民無疑是幸運的，駐守在建業的琅玡王司馬睿得到 當地望族的支援，於西元三百一十七年，也就是西晉滅亡後的次年稱帝，開創了東晉一百零四年的偏安局面。而在北地，十六國倏忽而興，倏忽而滅，走馬燈似的轉 換，戰爭，除了戰爭還是戰爭，掠奪，沒有掠奪就無法生存，北中國的生産力受到近乎致命的破壞，中原百姓在短短的幾十年中，十萬，百萬的死去。這場災難，並 不僅是外民族對漢民族實施的災難，在外民族之間，他們互相的殺戮甚或屠族，比對漢民族尤盛。而另一方面，當外民族南下在漢民族的土地上建立起他們的王國政 權的時候，他們自身的民族文化，無可避免的似百川歸海般被漢民族的文化所解體，所融合，所同化。於是，在後世的歷史學上，有人問道，那一個時代，究竟是該稱作五胡亂華，還是華亂五胡？！
大帝符堅
兩晉與南北朝實在很難分開，歷史的發展是必然的，也是偶然的。曾經有一個可以結束亂世而將後近兩百年的南北朝扼殺在搖籃中的契機，握在前秦帝國天王符堅的手上。請允許我用偉大這個近乎煽情的字眼來稱呼符堅大帝，而在臺灣的 柏楊先生眼中看來，上下五千年的中國史，能被稱爲大帝兩字的，寥寥五人而已，他們是漢高祖劉邦，大秦天王符堅，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趙匡胤，以及清聖祖康 熙。之所以他將秦皇漢武並那位一代天驕彎弓射雕的成吉思汗都摒棄於外，是因爲他覺得大帝兩字，文治武功以外，更應包含博愛與寬厚的胸懷，包含有容乃大的氣 度。我很是同意柏楊先生的見地，當然在我的心中，上述五人以外，西漢武帝之孫，漢宣帝劉病已，無論是文治武功還是寬容博愛，都當能受的起大帝兩字。這個只 是閒話，再回到符堅的身上，前秦政權的氐族，本是爲華所亂的五胡一支，名列十六國之中。天王符堅胸懷混一四海之志，又愛慕中華文 化制度，也是天意，讓他在有個親密無猜英勇幹練的兄弟符融之外，竟又遇到了位不世出的天才軍師王猛。符堅王猛的君臣之誼，肯定是超過了劉備孔明，那是一種 真正的互相信任並終王猛一生。符堅重用王猛符融，改革氐族成規，學習中華文明，終至大治。然後行一統之事，經過二十年的努力，才於西元三百七十六年，在相 繼滅亡了世敵前燕和前涼以後，將北方完全統一。只是那位可與管仲張良孔明比肩的大政治家，大軍師王猛，沒有看到北中原的統一，他在前秦滅亡前涼的前一年也 就是西元三百七十五年去世，如果他還能再多活十年，那麽也許符堅就不會發兵百萬進攻東晉。即使是與東晉一戰無可避免，有王猛在側，也決不會成就謝安謝玄的 令名；如果他還能再多活十年，那麽也許十六國，南北朝的歷史，就此終結。總之，若有本以兩晉爲背景的演義小說，王猛毫無疑問是小說中諸葛臥龍一樣的主角， 而他在史實上取得的成就，更在孔明之上。王猛去世之時，留下兩條遺言，一勸符堅莫要進攻東晉，一勸符堅防備羌慕容等民族的複國之心，最好是將他們一一誅 滅，王猛看的極准，這不是千年後後人編撰的劉伯溫燒餅歌，而是實實在在的預言，然而這兩條，符堅一條也沒有聽取。
符堅性至孝，胸懷寬廣，以恩待人，他視氐族以外各族子弟爲赤子，又嘗願天下各族的百姓，無分胡漢，永爲兄弟姐妹，這無疑是他能得被稱爲偉大的地方，而他寬 厚的天性，使得他善待被他征服的其他民族政權的子民與君臣，少殺降王降將。這是他的美德，卻也埋下了他日後失敗根源。資治通鑒記載了一事，冠軍將軍慕容垂 言于秦王堅曰：“臣叔父評，燕之惡來輩也，不宜複汙聖朝，願陛下爲燕戮之。”堅乃出評爲范陽太守，燕之諸王悉補邊郡。,前秦滅前燕，前燕名將慕容垂請求符 堅誅殺在前燕被公認爲大奸大惡的叔父慕容評，符堅並不採納，反而將慕容評以及前燕的其餘王族都委任到地方上當要官，於是淝水之戰以後，這些地方，無複爲前 秦所有。對於此舉，資質通鑒的作者司馬光言道，...秦王堅不以(奸)爲誅首，又從而寵秩之，是愛一人而不愛一國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真是一針見血， 和平時期的寬厚自是明主的美德，但處與兩晉南北朝的亂世，失于寬厚，做不到恩威並舉，這就足以致命了。王猛死時，前秦基本統一了北方，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但同時社會危機也逐漸暴露了出來，符堅對被征服的國家的 貴族太過失于寬厚優容，封官加爵外派要地，由於這些民族是屈于氐秦的武力而非誠心歸附，因此時刻等待著複國的時機，在這些人中，有一位鮮卑前燕的名將，被 稱作魏晉英雄榜上的頭籌，也是北朝第一代的武神--慕容垂。符堅太自信了，再看不到身邊的危機，符堅太自信了，在統一了北方之後，他將王猛去世時勸阻南下 的遺言放在一邊，並不顧兄弟符融的苦諫，失志要渡江滅晉。也許，也許除了自信之外，更多的那是一種使命感，那一種混一四海，澄清宇內的使命感讓他再也不能 忍耐，這或許也是，得以稱其爲大帝的原因。氐秦朝野內外，都反對這次東征，包括符堅最信任的兄弟，氐族最優秀的將領符融，這使符堅有些失望，然而，被氐秦 征服的外民族的貴族們，無論是鮮卑的慕容垂，還是羌族的姚萇都大力支持這次東征，於是促使符堅下定了決心，先在長安爲東晉君臣修建好了投降後府邸,然後征 兵百萬，劍鋒直指金陵。是啊，他擁有百戰長勝的氐族戰士，他擁有雄才幹練的兄弟符融，他擁有當世無雙的名將慕容，他自己，也是位傑出的政治軍事大家，優秀 的統帥。他沒有任何理由會失敗，曠古絕世的統一天下的功業，就只差了最後的半步。
......
奈蒼生何
"安石不出，奈蒼生何？"--謝先生您要是不肯出仕，天下百姓將如何是好？這是東晉謝安（字安石）隱居的時候，時人的世評。早在他之前三百七十年，西漢末 期，時人也有說過，“王公不出，奈蒼生何？”，這裏的王公是指王莽。而在他之後六百八十年，北宋，時人大有“介甫不出，奈蒼生何？”的企盼，那是熙寧變法 的前夕，王安石（字介甫）一直不肯入京爲官。
王莽的新政，王安石的變法，都以失敗告結，他們均以改天換地作爲己任，然而他們的出仕，又奈蒼生如何，結果一個敗亡，一個鬱鬱而終。只有平素只作清談姿態 的謝安，他四十多歲在出仕前做過一任吳興太守，晉書本傳中說，在官無當時譽,去後爲世人思,他與前人王莽,後人王安石,恰成對照,這種決不肯因追求表面 的"政績"而勞民傷財的作風,足可成萬世至於今世的表率. 總之謝安就是那種外做清談,內修務實的政治天才,與前秦的王猛,正可爲一時的瑜亮.他執政以後,舉賢不避親,將侄子謝玄,這位魏晉排行首位的名將,南朝第 一代的戰神,推上了直面前秦符堅百萬大軍的歷史舞臺.看不懂他的是世守江陵的東晉實力派領袖恒沖,他聞說前秦東征,恐健康兵力不足,欲派三千精銳東下支 援,被謝安談談拒絕後,他對幕僚長歎道:"謝安石可堪爲相,卻無大將之才,他只派些沒見過世面經過風浪的年輕人去抵禦強敵,結果不問可知,我輩都將陷於敵 手了。"一般而言，史書中常常會出現這類的記載，都是用來爲後文埋下果然如此的伏筆的，可是這次，恒沖的這段預言,作者卻似是記載了爲讓後人去將他當作笑 柄。
淝水,淮河的支流,今名東肥河,他從合肥向西北流入壽陽,再西北流經八公山而入淮河. 西元三百八十三年十一月,淝水,在他的西岸,前秦軍隊,稱一百萬,前線爲氐族精銳主力三十萬,符堅親自統帥,符融爲大將;在他的東岸,東晉軍隊,八萬,以後成爲南朝第一精銳的北府兵爲主力,謝玄是實際上的統帥,前鋒則是一代名將劉牢之. 古淮河上,展開了一場載入世界戰 爭史冊並被公認爲奇迹的戰役--淝水之戰. 雖然至今爲止,以淝水之戰爲主題以符堅王猛謝安謝玄爲主角的小說我尚未在大陸的書店中發現(黃易的邊荒傳說如果去除了武俠的鏡頭,倒還可以一讀,然而他太 專注於道呀魔呀的無聊爭霸,無法將筆墨的重心向歷史的角度傾斜,終覺得不倫不類),但淝水之戰的膾炙人口還是不消多說的,草木皆兵,風聲鶴唳,這些成語都 是出自這場八萬戰勝一百萬的傳奇戰役.甚至有許多的年輕人,他們以爲淝水之戰,便是兩晉南北朝歷史的全部,而再不看也不知後面的東西兩魏，宋齊梁陳。因此 這場戰役的細節我也不想再多談了，大致的過程就是謝玄在前線派人致書符堅，請他稍稍後退，待晉軍西渡過淝水後決戰，符堅打的如意算盤，想乘晉軍半度的時候 出擊，於是同意，哪知道他忽略了內奸，前秦軍隊才稍稍後退，軍中東晉降將朱序等大叫：“秦兵敗了”，後軍不知詳情，大亂，謝玄乘機掩殺，於是，真的敗了， 將混一車馬，整頓八荒的宏願大志，敗作了一夢黃梁。是役，符堅損失了七成賴以維持北方統一的氐族最精銳的戰士，損失了他最親信的兄弟，氐秦最優秀的將領符 融。而再看戰前大呼支援的鮮卑慕容，與羌族姚氏的軍隊，卻是保持的完好，到了此時，符堅就再有天大的才略，也已經無法穩得住前秦的江山了。
於是，淝水之戰以後，東晉緩解了外來的威脅，蒼生安堵；而前秦迅速瓦解，三年內，鮮卑慕容垂在東面複國建立後燕，羌族姚萇在西邊建立後秦，其餘更有西燕西秦等國紛起，北中國複又回到更爲混亂的大分裂的時代，若是王猛地下有知，他會否問道，奈，蒼生何？
南北開篇
慕容垂稱得上是一代的人傑，當世的武神，除了具有天才的將略政略外，他秉性的俠義重情恰與後秦忘恩負義害死故主符堅的姚萇形成了對照。而慕容後燕在前秦瓦 解敗亡後，也一度成爲北中原最強大的國家。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慕容垂終於也有老邁的時候，而且很不幸，他的兒子慕容寶似乎沒有繼承多少 慕容家族世代英武的血統。這樣，又一位雄才大略的英主乘機登上了南北朝的舞臺，他就是北魏開國的君主，與慕容同出鮮卑的拓跋圭。從某種角度來看，後燕的衰 亡真是他自找的，他在滅亡了西燕，表面達到了全盛的時候，卻不顧連年征討士卒疲敝的事實，西元三百九十八年，慕容垂強行以太子慕容寶爲帥攻伐北魏。
“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魯縞“，這句話這次應證在了後燕的身上，參合坡上，拓跋圭親自領導的奇襲，幾乎將慕容寶挂帥的後燕精銳全滅。參合坡之戰不是慕容垂 領導下的戰敗，但伐魏的授意全是出自這位年已七十的君主，慕容垂一世的英雄，受不了這樣的恥辱，竟與次年親征再度伐魏，便是新崛起的雄主拓跋圭，也不敢直 面這位七旬的武神，又聽說平城之戰，勇將拓跋虔已被其攻殺，很吃了一驚。但當後燕經過參合坡時，見上年死者的骸骨如山，三軍慟哭，慕容垂悔恨交加，嘔血數 升，只得退兵，不久去世，年七十一。從此慕容一撅不振，北魏取代了後燕，座上了北中國盟主的位子。再過了四十年的光景，魏太武帝拓跋燾於西元四百三十九年 終結十六國近一個半世紀的歷史，完全統一了北方，而此時南方，也早已經由劉宋替代了東晉，從嚴密的角度上說，這個時候，兩晉的時代過去，而南北朝的時代才 真正到來。
無疑鮮卑是個優秀的民族，北魏多出英主，象開國之君拓跋圭，太武帝拓跋燾，及孝文帝拓跋宏。北魏在孝文帝拓跋宏手中完全完成了漢化的改革，連姓也由拓跋改 爲了漢姓元，元宏的文治遠遠超過了武功，他下定決心將首都從平城也就是現在的山西大同南遷到了洛陽，這是一個意義不亞于淝水之戰的舉動，顯示了北魏入主中 原的決心。以前南北朝之間的戰爭，重心一直在黃河沿岸，而當北魏遷都以後，黃河南北成了內地，南北朝之間的戰線，也南移到了淮河。
淮河，又是淮河。在淝水之戰一百二十年後，歷史的風雲，再度在淮河彙集，這一次，不是淝水，而是鍾離。淝水大戰的規模，是百年不見的，而這個百年不見，真 就是一百年，一個輪回，到了下一個百年，誰又會想到，在北朝的元魏與南朝的蕭梁之間，還會出現百萬人規模的南北大戰。南北兩朝，有多少天才的武將，如天上 閃爍的星星一般，活躍在淮南的土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