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塘高原的大月亮
這幅照片好似童話中的場景:大大的月亮,天空中一朵祥雲,線條極簡單的土山。畫面中的元素極為簡單,但整個畫面卻有一種感染力,可能是因為我們這些城裏人極少能見到這麽大、這麽亮的月亮吧。仔細看,可以看到月亮上的地形地物——一些環形山和一條條放射紋清晰可見。這要感謝西藏羌塘高原上潔凈、幹燥、稀薄的空氣,還沒有光汙染的環境吧。
一件大事發生,但很少有人關註:星空從人類生活中逐漸消失
自從19世紀末,確切地說,是自從1879年10月21日,美國發明家愛迪生點亮了世界上第一盞有實用價值的電燈開始,並伴隨著日後電燈的日益普及,有一件重大事情發生,但很少有人註意或提及,這件事就是:星空作為一種景觀,正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至少是對生活在城市裏的人而言。
有天晚上出門,擡頭看了看夜空(我家住在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附近),空中有幾個紅紅綠綠的光點在閃爍,我知道那是公園中人們放的帶燈光的風箏。有人說,北京人已經30多年未看到夜空中的銀河了。我搜尋了一番夜空,只看到幾朵雲。我的這番舉動已經有些奢侈,北京人現在可能沒有誰能奢望看到銀河了。因為霧霾的原因,一年中有多少個白天能看到太陽也已經成了問題,我對這個問題並不憂慮,因為這是空氣汙染的緣故,還可以解決。但對夜晚在城裏看星星和銀河,我卻不抱什麽希望。盡管天文學家說這也是汙染——光汙染的緣故,但光汙染與空氣汙染是性質不同的兩回事。
霧霾類的汙染空氣遮擋太陽的光輝,這是工業化的副產品,並不是人類需要的。但燈光這類人造光源(指電燈,而不是蠟燭和油燈等)卻是備受贊譽的人類的偉大發明,“燈火輝煌”、“不夜城”這樣的詞匯顯然是贊詞。人造光源已經成了人類生存環境的一部分,與人類如影相隨,不可分割。很難想象人類今天離開人造光源會是什麽樣子,不是說人類離開了人造光源活不下去,而是說如果那樣的話,人類就不是今天的人類了。哲學家說,人與物的區別在於人沒有本質。人是什麽,關鍵在於人如何去“是”。人如何去“是”呢?靠技術和工具去“是”。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造光源已經參與了人“是”什麽,即人的本質的塑造過程,成為人的構成的一部分。
人創造了城市,城市有夜生活,夜生活是人造光源下的生活。也可以說,夜生活是“人造的白晝”。人造的白晝遮蔽了星空,驅走了銀河。
據一份權威的調查報告披露:美國67%、歐洲50%的人見不到銀河。沒有人統計有多少中國人見不到銀河和星空,但我相信不會低於50%(城市人口所占比例)。即使能見到星空,見到的也是受了“汙染”的星空,因為全球70%的人生活在光汙染之中。
沒有人研究見不到星空和銀河對人的生活,對人生的意義的影響如何。我最先想到的是,沒有星空的人生是缺乏詩意的人生。深邃的星空,迢迢的銀河,無疑是詩意的源泉。這從古代詩人創造的詩句可見一斑: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唐·李商隱《嫦娥》)
這樣描寫星空的詩句不勝枚舉。從這些詩句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夜晚的星空觸動了詩人內心多少幽微的情感。如果說這些詩的產生是因為星空撥動了詩人心弦的話,那麽像牛郎織女這樣家喻戶曉的傳說,就是全民與星空的溝通了。
星空不僅能喚起詩意,更能引發思索。
仰望星空,在西方一直被當做思想者的象征,這是因為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仰望星空時,掉進了地上的坑裏,被婢女嘲笑道:地上都沒看清楚,卻總是研究天上。但人們認為哲學家就應如此,於是仰望星空成了哲學家的形象。康德的名言——世上只有兩樣東西令我敬畏:頭上的星空和內心的道德律,更令星空成了思想者的精神聖地。
人的生活中不能沒有星空。現在一些國家和一些人已經在呼籲並開始建立星空保護區,一些人走出城市,去那些遠離燈光的最原始、最黑暗的夜空尋找星空和銀河。
對我而言,離開京城,去遠離燈火的遙遠的荒野,令我欣然的是在暗夜裏與星空和銀河的相遇。但這畢竟不是生活的常態,常態的生活中沒有星空。
一天,一個人走進我辦公室,他就是生活在西藏的攝影師卡布。他給我帶來了星空。